贵圈|这部百位艺人拒绝出演的电影,为何会被业内大佬一致看好

2020-06-10 15:39

 名网络电影导演曾将成本4万多的网大卖了45万,缔造了“金钱奇迹”,又趁热拍了一堆僵尸和盗墓题材片。但这种操作很快收到来自市场的反噬:烂片拍多了,口碑没了,投资也不再来。他黯然退场,投入竖屏剧市场,感到自己又回到当年拍网大的模式中,投十来万,拍四五天,卖50万,“拍出来在观众眼里肯定又是一个烂东西”。他问片方,能不能不写名字。对方说,写上吧。

文 | 展展

编辑 | 向荣

蛰伏6年的网络电影,终于在这个春天浮出水面,透了口气。

长久以来,网络电影给人的印象多是内容低俗、品质低劣。但数据显示,在影视寒冬的大背景下,网络电影却意外地成为行业新的增长点。优爱腾三大视频平台发布的榜单中,2020年前三个月,分账破千万的作品23部,比2019年同期增长188%;票房前30名的分账金额共4.3亿元。媒体一度将其归功于疫情“红利”,但圈内人坚持说,这是品质提升的必然结果。

爱奇艺VIP会员网络电影4月票房排行榜

网络电影的现状与上世纪90年代的港片相似。关于后者,《纽约时报》有句经典形容——尽皆过火,尽是癫狂。“你现在看觉得很粗糙是吧,但它们都变成了经典。没准再过10年、20年,一些网络电影看起来也挺有意思的。”新片场影业总裁牟雪对《贵圈》感慨。2019年分账票房最高的前15部网络电影中,新片场占了7个。

这是一种有趣的“时差”,结果有待进一步验证,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网络电影希望得到主流认可的迫切心情。

假如仔细观察,你会发现这片江湖充满跌宕起伏的故事,与世上多数行业的发展脉络并无二致。混沌之初,人人都能成为英雄,无论是怀抱电影梦的,还是赚一票就走的,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。

随着行业拨云见日,小人物陆续退场。爱奇艺《2019网络电影行业报告》显示,成本不足100万的网络电影占比,已经从2017年的49%压缩至12%。“两级分化极其严重。”牟雪说,“可能一部片子公司直接就破产,这也很普遍。”最终,胜率高的公司沉淀下来,赔钱的公司慢慢退出市场。

行业在扩张,成功的标准也随之变化。身处其中的人为了情怀、梦想或是利益,策马扬鞭,合纵连横,经营着自己的栖身之所。有人退出江湖,带走一肚子故事;有人黯然离场,留下朋友圈里“赔得底儿掉”的传说;有人崛起为新贵,畅想在更广阔的天地大展拳脚;有人熬成了带头大哥,与资本和平台共同谋划更远的疆土。

现在,这片热土开始吸纳更大的野心。

少年气

2020年春天到来前,精鹰传媒董事长、投资人王建章和制片人刘朝晖都认为,网络电影已经走到了命运的分叉口。

过去两年,头部作品盈利能力增加,而分账总额却一直维持在20亿左右。说白了,是头部作品挤压了烂片的生存空间,行业本身并没有明显发展。王建章对刘朝晖感慨,20亿算什么,可能连佛山一家小民营企业的产值都达不到。

如果不能让更多人看到,网络电影也许会永远成为行业里的“边角料”。

刘朝晖绰号“小黄瓜”,江湖人称“瓜哥”, 是头部网络电影公司吾道南来的创始人。他身上带着当年在湖南卫视工作时留下的“电视湘军”气质——霸蛮、奋勇,喜欢挑战更难的事,因为身在高处,视野范围内没有敌人。

刘朝晖创业的目标之一,是为网络电影这个“草根”行业找尊严。他写了封《来自影视行业鄙视链底端的一封信》,提到还有许多同行在蹭IP、扒海报、偷创意,“为这个行业驻留鄙视链底端继续提供着口实”。

刘朝晖《来自影视行业鄙视链底端的一封信》(节选)

用王建章的话说,“(如果)大家都是什么挣钱做什么,没有一个打法的话,可能这个市场就会延续低迷的方向。”

刘朝晖一直都知道与草莽时代截然不同的打法。2018年,刘朝晖告诉王建章,他要翻拍《倩女幽魂》,要做精品,要破圈。

放在当时500万投资就能拿到平台最高评级的语境下来看,这句话未免有些不切实际。但两年后,2020年5月1日,总成本超过4000万的网络电影《倩女幽魂:人间情》在腾讯视频上线,10天即获得3043万的分账票房。此前,投资2000万的《奇门遁甲》3月19日在爱奇艺和腾讯视频上线,43天拿下5300万分账票房,成为网络电影界新的票房冠军。

这两部影片对整个行业都有着重大意义。虽然豆瓣5分上下的评分算不上优秀,与动辄上亿的院线电影票房相比,几千万分账也不值一提。不过,在网络电影江湖里打拼的人们还是为之振奋——这个曾经在电影世界偏居一隅的“非主流”,终于开始“出圈”了。

在《倩女幽魂:人间情》之前,也有许多作品打着“炸裂”“巨制”“燃爆”的旗号,号称破圈。但深究起来,不过是从网络电影圈破到电影圈和网剧圈,影响力始终没有走出行业上下游。

但这次,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开始讨论这部影片。有硅谷的工程师特意充了会员,一家三口坐在电视前投屏看。社交媒体上,近万观众写下评论,吐槽剧情简单、节奏过快,两位年轻演员与张国荣、王祖贤的表现差距巨大。这些,刘朝晖都看到了,不仅没生气,还有一丝高兴。以前他出钱请影评人,人家都不理他,现在没花钱,他们就主动写了。他觉得,批评的人越多,就越说明这部影片的影响力正向高素质人群辐射。

张国荣、王祖贤主演的经典电影《倩女幽魂》

刘朝晖一早就知道,翻拍《倩女幽魂》必然承担骂名。但他更清楚,想出圈必须借力,这个阶段的网络电影,还没有实力去创造IP。曾经靠《大蛇》拿下网络电影年度票房冠军的林珍钊是他首选的导演。“院线片的头部导演根本不会搭理我,头部之外的导演也不会进入我的视野。我觉得林珍钊会比他们拍的好。”

“以小博大”是网络电影的基因,刘朝晖却要反其道而行之。参与投资的王建章判断,这片子不会亏钱,但属于铤而走险——尤其是他得知,刘朝晖将营销成本追加到网络电影从未有过的2000万时,更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冒险。

影片上线时间从情人节一路推到劳动节。三个月里,北京叶落雪落,柳絮飘飞,桃花盛开。刘朝晖无心风月,心里只剩下着急。疫情带来的流量红利让人眼红,越往后拖,不确定性就越大。刘朝晖回忆,那段时间企鹅影视副总裁常斌给他打气,言下之意是平台正陪着他一起赌。这部影片在腾讯视频独播,配备了最好的推广资源,五一期间朋友圈广告就推了3次。营销见效很快,5月4日,常斌发现身边的朋友已经开始自发讨论起来了。

片子上线后,很多同行向刘朝晖表示祝贺,他分辨出许多发自内心的兴奋,也能感受到其中掺杂的焦虑和担忧。有人半开玩笑地对林珍钊说,你们都做成这样了,我们往后怎么做啊?王建章也发现,许多项目开始迅速学习高举高打的路数,追求高投资、大体量。

几乎与此同时,口碑之作也像春天的嫩芽般渐渐冒了出来,现实主义题材、青春题材甚至农村题材影片逐渐出现。《我的喜马拉雅》《红色之子·单刀赴会》等网络电影,豆瓣评分都在7分以上。由慈文传媒和爱奇艺联合出品的《哀乐女子天团》甚至拿到龙标,获得登上大银幕的入场券。然而在豆瓣评论中,有人感慨这些片子“正经得不像网大”,还有人可惜“多正常的电影,非要在网络发行”。

大浪淘沙向来是影视行业的常态,现在又到了重新洗牌的节点。大公司成为江湖领跑者,几年下来,票房top榜单上的玩家,无外乎淘梦、映美、新片场、奇树有鱼几家。网生内容的一大特点是,模仿复制能力非常强。一部作品成功后,几十部作品很可能会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。而这种高投入的模式,势必造成资源向头部公司倾斜,那些赌注不够的小公司,即将面临碾压式的打击。

疫情加速了洗牌的速度。一些小团队一看今年上半年都没有办法正常工作,索性宣布解散。淘梦影业COO王文水看到,朋友圈里五六个熟人的公司都关门了。

需求造英雄

《倩女幽魂:人间情》4000万的投入,在网络电影里算是绝对的头部项目;但放在院线电影的尺度下,却只是个零头。每个“以小博大”的例证背后,都掩藏着一丝辛酸。院线电影的宣发费用,赶上竞争强劲的档期,能占到成本的一半;但网络电影通常只拿出10%,也就是20万、50万,最多的不过200万。常斌对《贵圈》感慨,院线电影做宣发,就像看着自来水龙头哗哗流着不关,而网络电影这边,恨不得不想在宣发上花钱,完全依靠平台自身的运营推广,“这不是一个工业化的操作办法。”

在试错和肉搏中去粗取精,几乎是每个行业发展初期的必经之路。网络电影的这条路是建在跑步机上的,只用区区几年,就走过了院线电影百年完成的工业模式摸索。

2014年,爱奇艺举办了第一次网络电影行业高峰论坛。那时这个新生事物还被称为网络大电影,简称“网大”。导演张元、王岳伦、郭靖宇和演员吴镇宇都去站台。论坛上,爱奇艺提出“用付费点播模式进行分账”,网大正式成为一门生意。一年后,8天拍完、后期特效由大三学生完成的《道士出山》,以28万成本收获2400万票房,重新定义了网大的游戏规则。

电影《道士出山》剧照

这部片子原本取名《茅山怪谈》。后来,陈凯歌导演的《道士下山》热映,导演团队临时蹭上了热点。《道士出山》被认为是网大爆发的伊始,导演张涛自己都没想到,“就像被盖了一层窗户纸一样,只要用指头轻轻一戳,观众就能涌出来。”

2015年,市面上一下子出现了231家网大制作团队,贡献了600多部作品,其中80%是在《道士出山》火爆后上线的。这些作品带来1亿多票房,而当年院线电影的票房是440亿。

那时的网大足够朝气蓬勃,也足够非主流。此前,刘朝晖离开湖南卫视,北上投身直播行业,昔日老友颇为震惊,逢人便说:“我听说刘朝晖在北京开色情网站。”等他开始拍网大,那位老友又和人说,刘朝晖在北京拍三级片。

偏见背后是网大备受争议的品相:以打软色情擦边球、惊悚、动作场面为主,旗帜鲜明地讨好男性观众(当时网大的主要受众是三四线城市的男性)。刘朝晖很清楚哪种战斗场面会赢得更多喝彩。过去在湖南,他每周要和妻子看两部电影,妻子喜欢文艺片,他钟爱惊悚、魔幻题材,最好有战斗场面。常常,夫妻俩走到影院门口,分道扬镳,各看各的。要想怂恿他一起看,妻子就会说:“今天的电影有枪。有两把枪。”

这方法很奏效。海报要抢眼,片名要吸睛,内容要有网感——具体而言是快节奏和密集的刺激点。诞生之初的网大吃尽题材红利。它生于互联网,相比强调沉浸体验的院线影片,观看网大的时间和场景都更灵活:屏幕缩小,时间破碎,随时可以被打断。

这种用户导向的意识从最初就写在网络电影的基因里。牟雪告诉《贵圈》,网络电影是给观众看的,不是作者电影,“所以我们就更专注于研究用户爱看什么,想看什么。用户在线上看,所以观影行为的很多数据可以沉淀下来。有了这些数据,就可以再指导后面作品的创作。”

这是典型的互联网思维,由大数据指导内容创作。牟雪加入新片场之前在阿里做投资。她觉得网络电影的逻辑和电商直播是类似的,都要先调研用户需求,再根据需求设计产品。

拓荒年代

2015年前后,江湖中盛传60%的网大都能赚钱。热钱迅速向这个领域聚拢,北方的煤老板、南方的个体户纷纷入局,P2P行业占据国产网大90%以上的投资份额。资本的胃口很大,既狂热又心不在焉。绝大多数投资是没有逻辑的,瞅着顺眼就可以投,是导演、制片人的朋友更要投,既帮了忙,说出去还特别有面儿。

2016年,王建章发现朋友圈里拍广告的、做视频的人都跑去拍网大了。他研究了一番,也决定投资。老江湖语重心长地向他传授经验,要把鸡蛋放在不同篮子里,每部投个10万、20万,投5部,其中一部爆了就能回本。

横店网络电影拍摄现场(来源:视觉中国)

那几年,光凭海报,王建章就能嗅出网络电影的气味——通常写着“玄幻”“魔幻”或“妖幻”,配色艳俗,有龙。动作与玄幻题材居多,但凡过审,不管内容是否重复、品质如何,十有八九能挣钱。

投资人想赚钱,把钱投给经过市场验证的项目最稳妥。同样,创作者想抓住热钱,复制是最快速的成功方式。

《道士出山》成功后,后来者迅速炮制出《道士降魔》《道姑下山》等影片。据媒体统计,在2015年上线的网大中,含有道士、僵尸、伏魔元素的电影大约200多部。林珍钊回忆当时网大市场满屏都是僵尸、妖怪,基本上就是血腥暴力加软色情,非常像北美的低级制片市场。而网络电影“碰瓷”大IP的习惯一直延续至今。《西游记》《狄仁杰》是长盛不衰的主题,有一次,王建章去横店找刘朝晖,发现同一天有8个剧组在拍狄仁杰。

在诞生的最初几年,这一行的门槛如此之低,“是个人,有认知,有语言表达能力,有审美能力,脑子是能转的,就可以创作。”王卫东告诉《贵圈》。他毕业于香港浸会大学电影学院,入行前在香港一家知名影视公司做编剧。

2015年,有人找到王卫东,要他写个网大剧本。对方自称导演,其实只是在深圳卫视干过几天摄像。对方给他打了3万块钱,他一星期就写完了。此后,不停有项目找上他。他干脆辞掉工作,专心写网大,两年后,他用干这行赚来的钱在珠海买了栋别墅。

王建章说,在2016年前后,投资网络电影最大的风险是人。有时候剧本的分析,判断题材都觉得挺好,但是因为制作团队跟不上,最终的成片和预期有很大落差。

像王卫东这样科班出身的人反而成了异类。他时常觉得和导演沟通困难——多数导演都是非科班出身,少数受过专业训练的,也是刚刚走出校园的年轻人。演员更是如此,王卫东看综艺节目《我就是演员》中,章子怡给张馨予示范哭戏,感慨,“这才是戏。那你请得到章子怡吗,根本请不到,你连张馨予都请不到。”

那是拓荒的年代,一切都带有野蛮生长的生命力,粗旷、原始、不拘一格。但也正是得益于此,无名小卒有机会走上战场,在江湖中磨练本领。比如《倩女幽魂:人间情》的导演林珍钊。他大学商科毕业,热爱电影,毕业后拍广告、微电影、网剧。网络电影时代到来前,他所在的众乐乐影视公司已与生存问题搏斗了五六年。

2016年,众乐乐出品了第一部网大《笔仙大战贞子》,林珍钊监制,黄河导演。这一年,共有2004家公司在生产网大,上线数量2271部,比两年前翻了5倍。每天,都有至少6部新的网大供人挑选。

这个数据的另一面是,1600家公司一年只生产了一部网大。生产能力成了决定成败最初的标杆。头部公司比如淘梦影业,每年能生产60部网大。而多数公司不具备规模生产能力,在江湖中昙花一现,很快销声匿迹。

林珍钊很幸运,第一次试水就有了动静。《笔仙大战贞子》很“网大”:题材够惊悚——中日两大女鬼正面battle;拍摄周期够短——10天;前几分钟够吸引人——深夜,空荡荒凉的郊区大别墅、以血为祭的女孩、从手机屏幕中爬出的贞子;成本够低——不到100万;票房翻番——700多万。

接着,便有了《笔仙大战贞子2》。

时至今日,仍有人在黄河的微博下留言,催更《笔仙大战贞子3》。然而这个系列在豆瓣上刚过4分。林珍钊倒是没有为此沮丧,他知道为这部电影买单的人,不是去豆瓣上评分的人。

网友们在微博上催更《笔仙大战贞子3》

2018年,林珍钊导演的《大蛇》一举获得超过5000万元分账票房,成为行业内的神话——当时票房平均水位在1000万元左右。也是在这一年,网络电影的最大金主P2P项目接连爆雷。资本冷静下来,王建章发现,两年前向他传授“以小博大”经验的人早已出局。

一名不愿暴露姓名的网络电影导演告诉《贵圈》,他曾将成本4万多的网大卖了45万,缔造了“金钱奇迹”,又趁热拍了一堆僵尸和盗墓题材片。但这种操作很快收到来自市场的反噬:烂片拍多了,口碑没了,投资也不再来。他黯然退场,投入竖屏剧市场,感到自己又回到当年拍网大的模式中,投十来万,拍四五天,卖50万,“拍出来在观众眼里肯定又是一个烂东西”。他问片方,能不能不写名字。对方说,写上吧。

随着政策监管的加强,血腥、暴力、色情作品逐渐从市场中被清退。网络电影还在此起彼伏地开机、杀青,在混乱中缓慢地建立秩序。如同香港早期的商业电影和好莱坞B级片,从业者在战斗中成长,也在战败后黯然离开。

2019年,优爱腾三家平台共同发出倡议书,“网络大电影”正式更名“网络电影”。“它归根到底要回到 ‘电影’二字上,我不是来做网大的,而是做一部正经电影,这是让大家比较接受的、舒服的状态。”常斌告诉《贵圈》。

从那时开始,平台的导向从数量扩张变成减量提质。2017年,共有2000多部网络电影上线,到2019年,数量降至789部,“腰部、尾部的少了”。三家平台都将资源倾向优质电影,改变分账模式,让钱向头部作品集中。“之前想赚快钱的,或者准备吃题材红利的片子越来越少,为平台创造的价值少,分账金额也越来越少,蹭钱的可能性已经比较低了。”常斌说。

在平台上,网络电影被分成不同等级,与院线电影放在同一频道中展示。腾讯视频的评级体系最复杂,分为五个等级,对应不同的分账单价,最高级S+的分账单价为4元,最低级C仅为1元。而分账模式核心是,对平台的价值越大,分账金额就越高。

相应的,头部公司的生产速度也降了下来,产量稳定在每年20部左右。投资人王建章仍然坚持每年投50部网络电影,只不过多数集中在头部项目。那些用几十万元投入换回几百万分账的团队,渐渐没有了声音。

认知时差

起初,林珍钊和所有怀抱电影梦的人一样,想着自己的作品有朝一日进入院线。但院线是条窄路。网络电影《巨鳄岛》的导演赵晋仪举了个例子:文牧野能拍《我不是药神》是因为宁浩力挺,宁浩能出头是因为刘德华看了他的《疯狂的石头》——机会有限,贵人相助,英雄要论出处,“所以说是很难的”。

可网络电影不同。起步轻、灵活、自由,机会向所有人敞开,只要及时出手,谁都能拿到入场券。再稍加努力,就能在业内占有一席之地。那是最好的年代,也是最坏的年代。一方面,行业内生机勃勃,限制很少,充满野生的创造力;另一方面,网络电影始终无法撬动优质资源,难以获得外界认可。

鄙视网络电影几乎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政治正确。刘朝晖回忆起那些年的行业论坛,院线大佬谈笑风生过后,偶尔会揶揄网络电影几句。有一次,他实在忍不住,站起来说,“兄弟留步,下一个网络电影环节我们对话一下”。但响应者寥寥,大佬们纷纷起身离开,他的邀请淹没在背景音乐里。

2019年之前,出现在媒体报道中的网络电影常与两类词语关联。一类是风口、爆发、井喷——肯定这是一门有前途的生意;还有一类指向内容——辣眼睛、三俗、低劣、同质化。

即使进入2020年,网络电影票房向好,出现了投资更高、品相更好的影片,院线从业者开始试水,但多数人对这个行业的认知,仍然停留在粗制滥造时代。一位艺人宣传告诉《贵圈》,有一位知名导演,“长期以来都是被巴结的对象”,每次他有新片上映,老板就会通知全公司艺人微博转发。2020年,这位导演进军网络电影,联系他负责的艺人试镜,经纪人一听是网络电影,立即表示不考虑。

就连圈内人也对它情绪复杂——既要靠它生存或实现理想,又不得不面对捉襟见肘的品质。一位横店群演告诉《贵圈》,“我们演员不愿意去那种不入流的小团队”。他很愤慨,“这是在糟蹋艺术,侮辱艺术!”“提到网大,头都大了。”不过为了生存,他没少演网大——群演处在影视行业另一条鄙视链的底端,他们与那些拍网络电影的人,在极其有限的资源下互相合作,但又互相看不起。

休息时间,横店群演在一起吃盒饭(来源:视觉中国)

很多年后的今天,刘朝晖终于能底气十足地反对“鄙视链”了。他的立场是,审美必须有底线,但底线之上,不该存在鄙视链。他以音乐举例:听古典的看不上听爵士的,听爵士的看不上听摇滚的,听摇滚的看不上听流行的。“我跟你讲,我以前是听死亡金属的,我全看不上!”他说音乐类型没有高低之分,电影亦是如此。

刚开始做网络电影时,他从不在朋友圈推广影片。他的朋友圈里都是赫赫有名的导演、制片人,他不想被“鄙视”。2016年,他开始选几部品相不错、能代表行业未来的作品发一发,数量有限,十分克制。“让老同事们看看我在干嘛”。那位误以为他北上拍三级片的朋友,也终于在看完《倩女幽魂:人间情》后,向他表达了祝贺。

林珍钊身上,少有网络电影创作者常有的“耻感”——或多或少,人们总想标榜品位,与low撇开关系。林珍钊不是。他说真正应该感到羞耻的,是那些以赚钱为目标随便拍拍的人。在有限条件下,他已认真完成拍摄,没什么羞愧的。

他对“笔仙大战贞子系列”很满意。至于《倩女幽魂:人间情》,破旧的兰若寺变得壮丽,张灯结彩、轻幔飞扬,黑山老妖则化身巨石山,至少在视效上“超越原版”。87版《倩女幽魂》的编剧阮继志看得很兴奋,当年,他们也想要这东西,限于经费和技术未能实现。

但林珍钊依然要面对尴尬。《倩女幽魂:人间情》筹拍时,至少找了100位艺人,当中不乏有一定知名度的院线演员。有人直接拒绝,也有人表示,喜欢这个IP,但不信任网络电影的形式。出演聂小倩的李凯馨,考虑了足足两月。

王卫东没能在网络电影的江湖站稳脚跟。2018年,他过了近一年的“退休生活”,天天在大别墅待着。重回网络电影圈的通道受阻。群雄逐鹿的时代结束了,好的团队固定下来,没有他的位置。他要加入,就要把10万编剧费降到3万,要重新跟人称兄道弟,想想挺累的。

2020年5月,他用之前写网络电影挣的钱,在深圳市南山区开了一家脊椎矫正康复中心。矫正的效果一目了然,不用接受虚伪的赞美。世上只要有人玩手机,甭管是看网络电影还是刷短视频,脖子酸就得来找他,他就能赚到钱。

网络电影日益发展,肉眼可见的变化已然发生。但仅凭几部破圈或口碑之作,尚不足以扭转公众印象。

没人想做孤胆英雄。江湖之所以壮大,就是因为身处其中的人渴望被看见,开疆拓土,获得更大范围的认可。对牟雪而言,拍广告、做投资都比做影视轻松,“为什么这么辛苦在这儿工作,还老有人骂我们low?”她说,“做内容的人多少还是要有一些情怀。”

没有永远的赢家

江湖日渐壮大,往往意味着一场大战即将打响。若干年前,莽撞的、没有存在感的网络电影人大概不会想到,他们会和院线电影人并肩站上同一赛道,而且还具有先发优势。

今年2月,罗嘉良参演的《巨鳄岛》上线后,不少院线电影从业者放下身段,跑来向导演赵晋仪请教,人数“很多,挡都挡不住”。“我们是小拳,他们是重拳,重拳要是没搂到人,这一拳就搂到自己了,会很惨。所以他们也在重新思考,在互联网模式下,电影到底未来的方向在哪?

罗嘉良在电影《巨鳄岛》中饰演探险家林浩

也有死活看不上他们的。这一类,被刘朝晖认为是“打肿脸充胖子”。他举了个例子,两个亿的项目,做成10部网络电影,风险被均摊,冲击爆款的可能性加大,将来再把这个爆款升级到院线,“这都是很有想象力的”。“他们只是以前没有找到打法”,他认为,《倩女幽魂:人间情》为院线从业者提供了案例,“我们是以正规军的方式和能够经受住考验的形象,去获得尊重的”。

现在,华谊兄弟、欢瑞世纪通过开设或收购新媒体子公司布局网络电影领域。2018年5月24日,张艺谋与欢喜传媒签约,公告显示,未来6年内,欢喜传媒拥有对张艺谋执导的3部网络系列影视剧的独家投资权。外界猜测,这其中有可能就包含网络电影。

牟雪感知到网络电影破圈,是身边人“不看的也看了,不做的也做了”。一些很大的合作伙伴,现在也都来聊合作。这种被看见,带给她很强的成就感。

利益再次分化。平台要拉新,要获取新的增长点,当然想把盘子做大,以更高调的方式获取成功。比起等待网生力量慢慢成长,名气与经验俱备的院线电影人显然更受欢迎。他们一来,“可能一下能把口碑带起来”,常斌说,假如再有一线演员加入,那网络电影的关注度必将瞬间提升。

可土生土长的网生力量不这么看。没人愿意将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拱手相送。更何况,他们对自己信心十足。圈里有个说法,给网络电影导演1个亿,不知道怎么花,给院线电影导演1000万,不知道怎么拍。

院线电影的特点是,观众买票进电影院,不管片子好还是坏,大多人都会看到最后。但网络电影的观影环境非常嘈杂,很多人是通过移动端观看的,午休前趴桌子上看一会儿,在地铁上看一会儿,因此情节必须特别紧凑,不断给观众嗨点,不然用户随时会关闭页面。这也是一些传统电影人一开始做网络电影感到不适应的地方。“但是这关一定要过。很多优秀人才做网络电影,确实还是拿不住用户这个点。”刘朝晖告诉《贵圈》。

更大的挑战是成本控制。小成本起家的网络电影,把严控成本和具备网感写进血液里。林珍钊分析,院线进网络,不是拿5000万成本博两亿票房,而是“你用1000万,我也用1000万,我们都去博,看谁能拍到5000万票房”。他说,很多院线电影公司,还没开机,1000万就花得差不多了。

赵晋仪去年拍了三部电影。“一个院线电影的导演三年拍一部戏,和我一年拍三部戏,就算是科班出身的人成长也是有限的。他拍完一部,我都拍十部了。十部戏可能加起来票房都没有他高,但是我十部戏遇到的问题、经历的东西,远大于他这三年经历的东西。”

网生力量的武艺是在战场上学会的,经验值也是在一次次战斗中不断升级的。“只有10级level,去打35级大怪。”刘朝晖说,打完一身伤,但经验值暴涨。

如今打开三大平台的电影频道,网络电影跟院线电影同时被展示出来。很多普通观众,其实分不清楚二者到底有什么区别。赵晋仪感慨,现在大量的竞争对手已经是院线电影了。

常斌透露,《倩女幽魂:人间情》为平台的拉新效果不逊于头部的院线电影,它吸引了此前没太关注网络电影的女性观众,为平台增加了新的付费用户。同时,草根基因决定了“网络电影但凡稍微有一点进步,就能被感受到”。然而目前,这一领域的题材还相对集中,动作片、玄幻片、喜剧片居多,青春片、文艺片、剧情片、爱情片鲜少涉及。常斌乐观地估计,可能只需要两到三年,甚至更快,这个行业就能呈现出更成熟的状态。

没有永远的赢家,因为赢的标准一直在变。从产量到质量再到影响力,已经成年的网络电影如今面对的挑战,是观众认知的误差、难以脱身的污名,是越来越冷静的平台,是翻云覆雨的资本,是跃跃欲试的院线。一切都还没有定局,反而因为更多利益者加入,变得更加错综复杂。

对拍院线电影,林珍钊已无执念。他打算深耕网络。2018年,他与几位网络电影导演一块吃饭,建了个微信群,取名“欢脱的导演群”。后来,众乐乐累积票房破亿,有人把群名改成“必须破亿导演群”,期待其中的每个参与者,都能收获好成绩。

*部分图片源自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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