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述关于英文单词“knife”(刀,匕首)的词条,摘自《英汉上海方言词典》(第二版),为上海基督教方言协会编写,原书于1901年在上海出版,1913年再版,目前在世界范围内已是绝版孤本。
由这一词条便能窥见一百多年来上海方言的传承与演变。比如说,在现在的上海方言及普通话里,“paper knife”仍然被译作“裁纸刀”,“pocket knife”在现代上海方言里,已不再对应翻译为“洋刀”,而采用如“折叠刀,小刀”之类的译法。
2015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副总编辑朱亚军就《汉日大词典》项目与修刚会面时,听闻两部词典的发现经过后,认为其文化价值及学术史价值不容小觑,立刻表达收集整理及出版意向。朱亚军将两部词典全书复印后,征询了著名汉语方言学家钱乃荣教授的意见。钱乃荣认为这是国内仅存的记录沪、粤两地方言百年前风貌的“活化石”。
为此,上海译文出版社辞书编纂团队主持专家团队历经三年,搜集了存放于天津外国语大学图书馆的这两部1901年版孤本《英汉上海方言词典》、1909年版《法粤字典》孤本,以及散落于天津外国语大学、香港大学、美国乔治敦大学、美国国会图书馆、耶鲁大学、纽约公共图书馆的1909年版《法粤字典》其余善本,参考了民国初年的再版通行本,重排重印了《晚清民初沪语英汉词典》和《晚清民初粤语法汉词典》。
此次再版的两部词典,《晚清民初沪语英汉词典》共收录词目约15000条,涉及当时的社会生活、风俗、文化、科技、生产活动等各个方面的词汇,并采用罗马字母制定了沪语拼音方案。《晚清民初粤语法汉词典》收录了丰富的广东方言口语词汇和常用表达,用与法语发音相同或相近的字母制定了粤语拼音方案,真实记录了当时的粤语词句、语音语调,同样具有颇高的参考和研究价值。此外,作者还在前言处做了详尽的粤语语音和语法说明。
钱乃荣教授长期致力于吴语(上海话)研究和方言保护,曾开发“上海话输入法”。他在两书总序里写道:“两部词典作为见证近代中国沪、粤两地方言在西方语境影响下流变的活化石,通过语言这一重要的文化载体让我们得以窥见近代以来沪、粤两地政治历史、社会文化之递嬗,为沪粤语方言的历史性研究、历时性与共时性的综合研究,乃至晚清民初整个中国社会生态的研究提供了珍贵的文献。”
钱乃荣在总序里举例上海话里的是非问句,上海话从松江话沿用下来的土话通用语法形式是“V va”(如在书中的“The Merchant”一节中有这样的句子:“今朝侬有啥事体否?”“侬要卖脱否?”),后受随苏州话、宝山话而来的“阿V”形式影响,在1916年版始增补的乘火车和电车时用的新句子中,就增有“夜班车阿有睏车个?”这样的说法,而且还产生了一种两者叠加的交杂新用法“阿V…va”,如:“拉火车里阿有得吃否?”
钱乃荣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指出,上海方言至少已有七百多年的历史了,上海话是松江方言在黄浦江两岸的一个分支。长期以来,府城松江方言一直是上海人心目中的权威方言,在开埠前,上海方言和松江方言十分相像,可统称为松江方言大区。在开埠后,城区里的上海话随上海的都市化发生巨大变化,自1910年代上海成为全国金融、经济、文化中心,上海方言也成为江南和全国语言发展的龙头,层出不穷的新词经上海话汇入普通话的洪流里,比如马路、汽车、课程(源自英文单词course)等。
钱乃荣介绍,据至今为止搜集到的资料来看,100多年里传教士在上海连续出版了50多部上海方言著作,使用这些著作中所记语料,经条分缕析,正好可以整理出上海方言变化最快一段时期(开埠后向大都市转变时期)的语音、词汇、语法的真实发展历史。这些资料佐证了上海城区方言虽然已经与被称之为“本地话”的郊区方言在语音、语调等方面差异明显,但上海方言仍然是以松江方言为基础的,而不是一些人认为的“杂糅了宁波话、苏州话等地方言形成的‘新语言’”,钱乃荣说,各地移民对于上海话的贡献,是激荡出各种各样的新词汇,因为当时许多新事物都是最先在上海出现的。
据悉,上海译文出版社计划于近期启动“上海方言英法日三语实录典藏”项目,今后将继续与天津外国语大学等知名高校合作,深入征集、整理和出版中华语言文化、方言文化中的民族瑰宝,将更多弥足珍贵的绝世孤本得以呈现和普及,并以此激发更多的有识之士、有志之人加入到挖掘并保存民族语言文化瑰宝、培育世界语言文化共同体的队伍中。
“上海方言英法日三语实录典藏”项目将分三期进行,第一期书单如下:《上海方言习语集(英语)》(底本为1862年,麦高温编);《上海方言习语集(英语)》(底本为1868年,艾约瑟编);《汉英上海方言字典》(底本为1900年,Davis, D.H. & Silsby, J.A.编);《上海话课本(英语)》(底本为1913年,卜舫济编);《上海话课本(中级)(法语)》(底本为1939年,蒲君南、布尔奇瓦编);《上海方言语法(法语)》(底本为1941年,蒲君南、布尔奇瓦编);《上海话商务用语(日语)》(底本为1924年,御幡雅文编);《汉日上海方言会线年,丁卓编)。
该项目系列丛书见证了近代上海方言在西方语境影响下的流变。从语言类型学角度来说,两本日文的书籍可以作为西方传教士书籍的重要补充,比如上海话语序里“SOV”向“SVO”的转变。因为与英语、法语的“SVO”(主谓宾)结构不同,老上海话的语序是“SOV”(主宾谓),这点与日语相似,比如上海话讲“我夜饭吃过了”而不是普通话里的“我吃过晚饭了”。此外,通过语言这一重要的文化载体,还能让现代人得以窥见近代以来上海历史、社会文化的递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