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是一片美丽而幽静的土地，到处盛开着鲜花……”二战太平洋战争初期，东京的广播经常这样吹嘘。
日本本土不可靠近，这是日本军国主义战时的狂言。然而，骄横却在1942年4月18日被打破。这天中午，16架美国B-25中型轰炸机突然出现在东京上空，几十枚炸弹飞流而下，顿时使“盛开着鲜花的圣土”笼罩在一片火光和硝烟之中。
日本本土遭到了历史上第一次空袭，朝野上下震动，他们心目中的神圣帝国随着巨大的声响和强烈的气浪，开始步步走向瓦解。
这些飞机从何而来？又如何能突破层层防线，直捣日本首都上空？在回答记者提问时，美国总统罗斯福幽默地声称：“那是来自‘香格里拉’的空袭。”“香格里拉”一词，源于美国作家希尔顿的小说《消失的地平线》，意为“仙境”般的世外桃源。许多年后，当战争档案解密，人们知道了16架美国B-25轰炸机的出发地——“香格里拉”，其实是“大黄蜂号”航母，但鲜为人知的是，这场后来被称为“杜立特尔行动”的突袭，计划降落地点竟是中国的衢州机场。
“杜立特尔行动”3号机机组成员合影，这架飞机后来坠落在衢州机场附近的遂昌县境内，除法克特不幸坠机身亡，其余4名飞行员都被江山、遂昌民众安全营救。资料图片
“飞行员上机！飞行员上机！”扬声器里传出急促刺耳的声音，很快，发动机的轰鸣声，怒海狂涛的撞击声，官兵们的狂呼声交织在一起，致使庞大的航空母舰也不停地抖动着。
8时15分，指挥官杜立特尔所在的机组第一个起飞，约1个小时内，16架B—25飞机全部升空。当最后一架飞机离舰而去后，美军航母舰队便急速掉头返航。
事实上，杜立特尔非常明白此时起飞意味着什么。根据计划，“大黄蜂”号航母搭载轰炸机从太平洋偷偷靠近日本本土，在距离450海里时放飞战机。
不料，距离日本本土尚有650海里时，航母舰队就被日本军舰发现。舰队指挥官哈尔西将军下令提前起飞——可轰炸机的最远飞行距离为1200公里，提早200海里起飞，战机将无法顺利飞抵预定机场，这很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斗。“祝好运！愿上帝保佑你们！”哈尔西忍痛签署了命令。轰炸机依次腾空而起，80名飞行员身负家仇国恨，义无反顾地飞向云霄。
16架美国B-25中型轰炸机在“大黄蜂”号航母上准备起飞的情景。资料图片
公开资料显示，美军策划实施“杜立特尔行动”的直接原因，便是一洗“珍珠港事件”的奇耻大辱。
1942年初，美国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失利，士气低落，迫切需要一次胜利来鼓舞斗志，由于当时美军无力发动大规模的海陆进攻，空袭成了惟一的可能。
在海军上将欧内斯特·金的支持下，上校弗朗西斯·洛和伦纳德·邓肯立即着手研究空袭的可行性。邓肯花了5天时间进行可行性研究，亲自撰写了一份长达30页的报告，他从航程、载弹量、飞机起飞距离和尺寸是否适合航母甲板等因素综合考虑，建议选择B-25“米切尔”轰炸机与“大黄蜂”号航母作为战略组合。
由于报告指出需改装陆军航空兵的B-25轰炸机，陆军上将亨利·阿诺德和詹姆斯·杜立特尔中校随即介入。杜立特尔是老牌优秀飞行员，精通航空理论和航空工程知识。
军方决定，由杜立特尔负责改装飞机并组织训练飞行员。改装工作在明尼苏达州的明尼阿波利斯市进行。
当年参与这一行动的工程师罗杰·波拉回忆，在连续5个星期内，他和其他40位工程师每日工作12小时，但谁也不知道改装的目的是什么。
直到东京上空落下第一枚炸弹，历时3个月的复仇计划终于得到了检验。杜立特尔后来回忆说：“当我们飞抵东京上空时，还听到日本无线电台正用英语广播他们如何毫无挨炸的恐怖，正如我们所想的，广播这时突然停止了，再听时，广播里却慌慌张张地讲着日语。那时我想，东京恐怕不是一片安全的乐土了。”
此刻，B-25飞机上的投弹指示灯红光闪烁，一枚枚500磅的炸弹呼啸着直坠而下，工厂、电站、船厂一片火光，惶恐的人们四处乱跑。一时间，呼喊声、叫骂声、爆炸声混杂着塞满了东京街头。
美机迅速地向预定目标超低空飞行，从第1枚炸弹落下，一直到攻击完毕为止，只用了短短30秒。
1944年，美国米高梅电影公司把这段真实故事搬上了电影银幕，片名就叫《东京上空30秒》。
在执行完轰炸任务后，除一架飞机误飞至苏联海参崴外，其余15架飞机按原计划向西飞往中国南方，准备降落衢州机场。
经过13个小时的漫长飞行，他们终于越过海岸线，抵达浙江上空，可等待这些英雄们的并不是灯火通明的机场，只有漫漫长夜的无尽黑暗。
当燃油耗尽，弃机跳伞成为必然抉择。伴随着轰隆隆的坠机声响，美国轰炸机为何没能成功降落衢州机场，也成为史学界多年的争论焦点。
有一种说法称，“杜立特尔行动”被美军视为最高机密，即使在本国也只有少数高层获悉，因此没有能及时通报中国方面。
但也有说法证实，当时衢州机场方面确实做好了迎接美国飞机的准备。1942年4月18日夜，天降大雨，当晚七八点钟，空军官兵却听到有飞机声，但他们以为是日军来侵扰。因为根据此前的命令，美国飞机要到天亮后才会抵达衢州机场。其实，当时即便知道是美国飞机，如果没有重庆最高指挥部的命令，也是不敢擅自开放机场的。
无论如何，15架美国轰炸机最终坠落于浙江东部沿海、浙赣铁路沿线以及浙皖赣交界一带的广袤丘陵地带。
包括杜立特尔在内，大部分飞行员在山上或在海边过了一夜，当他们被当地人发现时，新的征途开始了。
事实上，早在出发前，“杜立特尔行动”的队员们就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。国务院新闻办策划出版的纪念“杜立特尔行动”60周年画册中，收录有两份当年美国飞行员手书的中英双语求救信，从中可以证实，衢州机场确实是美军计划中的的降落点。
一封求救信用中文写道：“我是一个美国人。我需要到处州(株州)或者到中国飞机场。然后我能得一架飞机到达重庆。假使有人能领我(去)飞机场，那么，我们到那边的时候，此人能得到赏格。假使飞机场离此远的话，那么领我们到最近中国兵队那里去。”另一位飞行员则写道：“你们知道美文否？我是一个美国籍航空员，我的飞机被伤于昨日。现在我正在往重庆行进，但先要到处州(株州)一行。现在如何可以到达处州？其余美国人，何时到此地？”
专注于研究“杜立特尔行动”历史的庄月江分析说，这两封中文求救信中的地点，都用了“处州”、“株州”字样，其实指的就是“衢州”。在英文中，“衢州”(Chuchow)与“处州”、“株州”的发音是一样的，况且“衢州”的“衢”字那么难写，于是便写成了“处州(株州)”。
美军飞行员提供的1941年中国华东地区地图，上面标识了15架美军轰炸机的坠落地点(图中“衡阳”位置标注错误)。资料图片
由于降落地点不同，15架轰炸机有着不一样的命运。其中有两架飞机迫降于日军占领区，10名机组成员中8人被俘，2人溺水身亡。另外65名飞行员，除一人坠机身亡外，其余都被中国军民所营救，其中有51人被送到衢州的航空第十三总站集中，经湖南衡阳机场前往重庆。
这就是杜立特。1985年，美国总统罗纳德·里根授予早已退役的杜立特尔为四星上将。参与行动的飞行员们也被美国舆论誉为二战期间美国“第一批英雄”。资料图片
“杜立特尔行动”的突袭成功，让美国举国上下欢呼雀跃。杜立特尔尚未回国，便得知自己已被升为准将，他还在重庆受到了蒋介石和宋美龄的接见。
二战结束前，杜立特尔官至空军中将。1985年，美国总统罗纳德·里根授予早已退役的杜立特尔为四星上将。参与行动的飞行员们也被美国舆论誉为二战期间美国“第一批英雄”。
然而，这场带有冒险主义色彩的壮举，一旦离开那些善良仁慈的中国人民，或许将真正沦为一场失败的冒险。
中美外交风云的变幻，让这段往事尘封了许久。直到1990年9月，受杜立特尔委托，他的好友、美国西北航空公司原副总裁布赖恩·穆恩和其他5位美国人重返中国，寻找当年营救过美军飞行员的中国人，收集飞机残骸，并邀请5位中国恩人出席纪念“杜立特尔行动”50周年大会。
临行前，穆恩在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采访时说，“美国还没有对中国人说声谢谢！”
直到今天，回看这段生死营救经历，还是那么惊心动魄与令人感动。营救降落在沿海的飞行员，当地人需要躲避的是日军的搜查，而对于拯救落在内地深山的飞行员而言，中国百姓首要面对的便是交通工具的缺乏。
这些平日以谷糊度日的山区村民，得知对方是共同抗击日寇的美国盟军时，纷纷拿出了最珍贵的鸡蛋来款待这些外国人。没有汽车，他们就用肩挑、担架、轿子、人力车和畜力，翻山越岭、安全而又迅速地将美国大兵送到指定地点。
“杜立特尔行动”的3号机坠落于遂昌县柘岱口乡的北洋村，而幸存的4名飞行员则散落于周边的江山、遂昌一带。
副驾驶雅各·曼奇曾回忆，自己降落时挂在一棵松树上，强大的引力和重力，让他撞到了岩石上，左脚划开一道大口子。
落地后大约两三天，江山市双溪口乡东积尾村的猎户刘猪毛，在山里遇见了曼奇。对方奇特的面容和超高的个子，吓得刘猪毛转身就跑。
“我太累了，每走100码都要歇一歇。一个身高5英尺4英寸的中国人主动要求背我。我朝他笑笑，因为我觉得自己对他来说可能有点沉。”在曼奇的回忆里，正是毛继富背起了他朝村中走去，而且快步如飞。
而在江山市清湖镇湖前村人徐明哲的回忆录里，也记载着一段营救故事。当时，上黄埔军校的徐明哲正在家中为父守孝，听说村中有人发现了一位高个子的高鼻子军人。
要命的是，有人认为这个军人是日本人，提议“干掉他”。关键时刻，徐明哲挺身而出，告诉大家这个外国军人是美国人，是来帮助中国人打日本鬼子的。
一个叫周玉杯的妇女还给美国飞行员烧了碗鸡蛋面，可美国人却迟迟不敢吃。于是，徐明哲只得自己先吃起来，美国人才放心开始吃。
后来，这位美国飞行员被送往衢州专署，徐明哲在回忆录中写道：“当时我的心情只有越快越好，把可爱的盟军——美国飞行员安全送给政府，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。”
令人意想不到的是，不到2个月后，当年参与营救美国飞行员的江山三处村庄，很快遭受了日军的铁蹄蹂躏。
江山市档案馆收藏的一份资料显示，因为参与营救美军飞行员，江山三地共有27人遭报复性杀害，816间房屋被烧毁。
衢州历史文化研究专家刘国庆认为，正是中国军民对美军飞行员的救护行动，激怒了日军。1942年5月至8月，日军集中9个师以上的兵力，发动浙赣战役，其目的就是要夺取浙赣铁路，破坏沿线的衢州、玉山等机场。
虽然中国军民为营救美国飞行员付出了代价，但是这一段历史，成为中美友好的见证，不会被遗忘。
1998年，美军退役飞行员约翰·伍尔德里奇访问江山双溪口乡东积尾村时，村民们拿出美机残骸熔铸的脸盆、饭勺，诉说着当年的往事。资料图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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